杏彩体育:老外眼里的上海夜生活(二)并非夜生活的魅力不再而是重心从外滩转移了
我们在昭化东路上看到了这违和又自然的一幕:一家卖进口商品的小超市外面,三两个背心裤衩打扮的意大利爷叔正乘着风凉叽里呱啦聊天。显然,他们早已把上海当成了自己的老家。
此情此景让48岁的威尼斯人Enrico想起13年前自己开在西康路上的那家意式杂货店,那是他整个职业和人生转型的起点——他曾经是一名机械工程师。
在完成上一期巨鹿路758号室内美食市集之旅后,“导游”接力棒被交到了这个意大利餐饮老板的手中,由他带领新闻晨报·周到记者继续上海夜生活观察之旅。
我们跟随他的脚步穿梭在梧桐区,在他眼中的那些宝藏餐厅、酒吧驻足,听来自各国的老板、员工、顾客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以及对于上海夜生活的记忆、观察和憧憬。
这些餐饮场所类型不同,存在的时间长度不一。我们想探寻的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老店度过难关,而新店开张的信心又源自哪里?
“我们刚刚庆祝了开业5周年,”大厨兼合伙人Nico说,“中国和上海日新月异,5年后还能在这里,让我们感觉很了不起。”
Nico初来上海是12年前。那一年,短暂效力上海申花的法国球星阿内尔卡在这座城市里带动起第一阵“披萨马尚诺”风潮,而当时大多数本土消费者对披萨的概念还停留在必胜客。
12年来,老外们经营的西餐厅在上海遍地开花,大家对于纯正西餐的接受度越来越高。如今,SENSO的中外顾客比率已达到了对半开。
“但总归都坚持下来了,坚持的理由在于我们的骄傲和尊严。我在厨房里待了超过24个年头,我相信自己的本事。再困难我们都没想过放弃这个餐厅,主要是不想放弃自我。”
坚持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对于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的信任,相信自己在这里总能得到保护。Nico曾经一度离开过中国去美国发展事业,但现实并不如预期。然后,在2021年的时候,他决定回到上海。
“我在祖国意大利和中国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我相信无论从工作上的机遇、面向世界的态度还是各种人群的融合程度来说,中国都是更好的地方,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所以3年前我回来了,因为我全身心相信中国政府。”
但让他感到忧虑的是,从世界另一端的宣传看来,中国的形象被扭曲了。“所以我如果可以提些建议的话,我觉得中国应该尽量多展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在这个层面上看,他认为如今对多国实行的免签政策是非常明智的。“它带来了更多的国外游客,今年以来,我们甚至还惊喜地发现有很多老顾客又回来了。”
他说的老顾客不仅指那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有曾经从其他国家来出差的人。这无疑透露出一个更好的信号,说明国际间的商业合作变得再度频繁了。
如果说现行的免签政策还有哪些美中不足的话,Nico感觉人们停留的时间还是短了些。“现在绝大部分游客会把主要时间花在游览城市的景点上,所以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感受并融入真正的本地生活,包括夜生活。”
Enrico对此表示赞同,“我也觉得大家的逗留期限或许可以适当延长一些。”他建议,甚至可以考虑发放那种90天期限的短期劳工证,让欧美青年也能在这里做上三个月酒保,或者别的什么工作,让他们有机会真正深入地了解中国,学习一些东西。
“时代不同了,人们如今应该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到中国,然后将自己在这里所学的带去其他地方进行实践。”这是Enrico多年来逐渐形成的想法,他和不同的老外谈论过关于外国人究竟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态来中国的话题。
“我仍然推荐那些年轻的外国人来中国试试运气,但是要谦虚,要非常谦虚。因为中国很发达,尤其在科技方面和在数字基础设施方面。所以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你来学习,获得灵感和创意的地方。”
就在两个星期前,他就是这样说服了一个法国人。“是我搞错了,我还一直停留在外国人把自己创新的点子带来这里进行实践的阶段。”法国人最后承认。
Nico为我们精心烤制的经典罗马薄底披萨和猪排很快被分享一空,也到了和他、还有同样友好的大堂经理Michele说再见的时候了。
而由Enrico安排的这个夜晚,此时刚刚开始。我们问Enrico,“你自己也是个餐饮老板,这样大方分享其他地方,就不怕竞争吗?”“如果大家多多出来消费,对整个市场是件好事。”他说,“而且如果连竞争都怕,这样活着也太窝囊了。”
前阵子为了给母亲庆生,Enrico回国呆了一个月。6月底的一个清晨,当航班抵达浦东机场后,睡眼惺忪的他立刻注意到了支付宝的广告,“这样就可以确保外国人都能了解这个数字支付平台,这个做法很聪明,并且立刻就能给人一种这里欢迎他们的感觉。”
作为一名餐饮人,他一直保持自己对于市场敏锐的观察力。从去年以来,一些明显的迹象让他相信,“上海很快将再次飞翔。”
“那些30岁或30岁以下的年轻人辞去他们在欧洲的工作,专门跑来这里学习中文。我记得我刚到中国的时候,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吸引很多人来冒险的地方。这座城市一直有一种能量和活力,那是属于上海的DNA,所以今天更重要的是如何更好更充分地挖掘这一点。”
远远就能看到外面的人群了,尽管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Funkadeli(以下简称Funka)和邻居们的露天座位还是几乎被占满。很多年来,富民路这个三角区都是上海最受老外喜爱的地方之一。Enrico说,“这种露天座的一大魅力在于,你通常车还没停稳锁好,已经和坐在外面的人打上招呼了……”
话音未落,来自维罗纳的Mikelino就在喊他了。10多年的时间里,这个介于餐厅和酒吧之间的小酒馆一直是像Mikelino一样在上海生活打拼的意大利人的“食堂”。
尽管我们的肚子此前都已被Nico的手艺塞饱,但热情的意大利人还是接二连三端出了自家的火腿芝士品盘、披萨和两款秘制汉堡。他们确实有一些和中国人很相近的生活习惯,比如好客,比如爱乘风凉。
Mikelino讲起这家店成为Funka之前的时候,那是2011年,不想再做工程师的Enrico和后来一路上的拍档、上海女孩Liz在西康路上开出一爿意大利杂货店。
“这样的店在意大利很常见,顾客进去让店主热个三明治,自己去冰箱里拿瓶啤酒,然后就站在柜台边吃喝。”Mikelino回忆,
“当时的店面很小,大家都自带椅子坐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拿个折叠桌支在外面。自己选啤酒或红酒,让他们给你切一盎司芝士,或者200克帕尔马火腿,加上面包,就可以美餐一顿。”
像极了弄堂还没有从上海人的生活中消失的年代里,一到夏天就把晚饭桌搬到外头、接受整条弄堂的人对自家小菜评头论足的上海人家。
服务员此时端来了两款意大利国民鸡尾酒:阿佩罗橙光和内格罗尼。如今阿佩罗橙光早已风靡上海,成为很多人在夏天的不二选择。但十几年前,上海的第一个“阿佩罗橙光”派对就是在Mikelino的建议下在这个小小的意式杂货店里举办的。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发布很多活动召集帖,但很少人理会。当时我们组织一场派对需要用电话和短信一个个通知到对方,但大家都会来。那个夜晚,小小一家店涌进100个人。”
Funka于2013年在永康路开业,后来因为那条酒吧街转变业态,他们在2016年搬到了现在所在的富民路。
“这家店对于所有生活在上海的意大利人,或许也对一部分其他国家的人而言,就是一个地标。”Mikelino喝下一口气泡酒,尽管第二天要赶飞机开启自己的度假之旅,但他完全不着急回家。
“唯一的遗憾就是关门太早,如果开到凌晨4点就再完美不过了。我们意大利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的,我们乐天,随性,随时随地想享受生活。意式生活美学是世界上很多人想要学习,甚至拷贝的。但不,你永远无法拷贝线点已过,客人还在陆续到来。边上一桌的意大利姑娘,此刻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女性朋友,两个人在彼此脸上劈里啪啦一阵亲吻。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太平,”Mikelino此时又热情地叉起一块意式蓝纹奶酪邀请我们尝一尝,“但在中国,在上海,你觉得自己离战争以及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很远,你有一种妥妥的安全感。”意式生活美学的实践,也需要安全感的支撑。
“即使有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而且我们本身离居民区还有一定距离,并不是直接开在居民楼下的那种。”Enrico说,“很巧,我们最近刚聊过这个问题。那些5、6年前或者更早以前住在上海的人们正在回归,他们回来以后形成了一个普遍的观点:‘哇,这座城市变得安静了!’”
“因为电动汽车。我没有确切的数字,但我感觉现在在上海的马路上跑的车里可能超过50%是电动的。这有助于使街道不像从前那么嘈杂,而且,现在在车里按喇叭是要罚款的,这样噪音就更小了。”
Enrico为我们比较了自己老家威尼斯和上海的餐饮业——当然也包括其他商业业态的区别。如同意大利大部分城市,威尼斯城市发展节奏较慢,一家店从高祖传到曾孙太常见了。有传承,有人情味。但因为缺乏竞争,也就没有创新;而上海是另一个极端,城市发展太快,有时候竞争过于激烈,但也倒逼出商家的创新力。
他对“创新”这个词抱一些怀疑态度,“你可以创新自己的菜品,但在市场营销的策略上创新?也许一时管用,但任何潮流都会过时。而靠口口相传这个最传统的方式,虽然慢一点但却稳定得多。”
作为城里新近开张的一家小店,它甚至在试营业阶段就被同行和潮人们注意到了。Enrico已经来过4次,而他中间还有一个月在意大利,“可见我有多爱这里!”
20平米的小店有5个合伙人,而5个合伙人的背后是上海2家颇有名气的主题餐厅。他们中的3个人打造了Yayas意面餐厅,另2个则创立了中西合璧的Bastard。然后,作为粉碎汉堡(Smash Burger)爱好者的他们凑到一起,誓要为这座城市带来最正宗的粉碎汉堡。(
版名词解释:粉碎汉堡的精华就是用铲子碾压肉饼的动作,它能使肉饼呈现出独特的外观和口感。)5个来自不同地方的朋友,这个组合足以说明上海的高度融合
Warren在中国前前后后待了15年,然后他决定把上海作为自己的常住地。他的另外4个朋友中3人都是亚裔,还有一个是波兰人,这个组合本身就说明了上海这座城市的融合程度。
听说我们已经撑到再也容纳不了任何食物时,Warren打了个响指,“没有问题。”一眨眼,几杯长岛冰茶和嗨棒就被端上了桌。
作为一家汉堡店,GOODMAN同时售卖多款酒精饮料,并且营业到半夜。在20平米的空间里,同时兼容了汉堡店和酒吧两种业态。毫无疑问,这是小店最创新的举措。大众点评上,有人表示分不清这是汉堡店还是酒吧。也许,5个伙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白天,它的目标客户群是住在这一带的居民和在附近楼宇里上班的人群;夜幕降临,当周边的酒吧一家家招牌都亮了起来,它又成了喝酒人士的夜宵选择。
“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去夜店的人,但我觉得上海的夜生活太棒了不是吗?”Warren看向Enrico,从后者那里寻找一种认同,
“因为这里有不同价位的场所,适合不同的人群。对于那些潮人来说,可以去LE BARON这种有格调的夜店;还有很多精品小酒吧,比如BAR BLANC,PAAL;如果你想去鸡尾酒派对并且预算也相对多一点的话,还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去……所有这些场所都在这个区域10分钟步行范围内。这个街区很酷,所以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线
我们从GOODMAN所在的襄阳北路巨鹿路的转角向前走,过了长乐路,就进入了徐汇区的这段襄阳路。Enrico在一家有着一个显眼弧形转角露台的店门前停住脚步,向我们郑重介绍了它的老板,尼泊尔人Anup Rajbhandari。
“Anup是上海滩餐饮圈绝对的重量级人物,”意大利人说,“他曾经是BAR ROUGE的经理。”BAR ROUGE,位于外滩的上海昔日最大的夜店,曾是城市夜生活的天花板。
Anup的这家店叫YAK&YETI,牦牛和野人,符合普通人对于喜马拉雅山脉一带最基本的想象。这个时间点,小店已从餐厅模式切换成夜店模式。老板亲自打碟,放Afro House风格的电子舞曲。
午夜的上海,店里室内和露台上的顾客都接近满员。Anup很自豪,他说虽然这家店去年3月才开,如今已冲上大众点评徐汇第一名了。
“当时的时间点有些微妙,因为关于未来,关于经济和政策的走向,我一无所知。”这个尼泊尔人回忆起开店的初衷,
“但是我在上海生活了15年,比在尼泊尔的时间更长,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相信上海,相信中国。过去几年全世界日子都不好过,但中国一直在发展,经济也总是会一点点好起来,这就是我决定在这个时间点开店的原因。”
他入行20年了,从新加坡到中国,管理过上海滩一众声名响亮的餐厅和酒吧。但与此同时他一直想开一家独一无二的餐厅,和其他任何餐厅都不一样的概念餐厅,为这个市场提供一种非常独特的风味。
于是,在餐饮圈打拼了差不多20年后,他终于租下这个小小的门面,开了一家融合尼泊尔、、云南和印度等高山地区口味的餐厅。
“在这么多年间为这么多老板打工后,我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哪怕它很小,但你知道它是属于自己的,你可以把所有的想法和理念全部贯彻到它身上。”
当朋友们知道他的决定后,他们用一半对待疯子一半对待英雄的态度说:“你有种,敢尝试之前从没有人涉足过的领域。”
生意好好坏坏,很正常。“只是你不再像从前那样知道自己每个月总有固定薪水可领,你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钱。生意冷清的时候,少不了拆东墙补西墙,要付租金、员工薪水还有供货商费用,而最后也总能把洞给补上。”
“就像今年年初发布的免签政策,它事实上也的确为我们餐厅带来了很多顾客。这个政策对我们这样的小店来说帮助太大了,从今年3月起,我明显感觉到来这里吃饭的国外游客多了。一切都会回归,一切正在回归。”
很多人抱怨上海的夜生活今不如昔了,作为上海滩上也许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Anup认为给大家造成这种印象的主要原因是夜生活的重心从外滩转移到了静安区和以复兴乐园INS为主的地方。
“BAR ROUGE曾是上海夜店先锋般的存在,而且当时的外滩还有MINT和UNICO。”Anup说,
“外滩现在也不缺餐厅酒吧,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也许是一种氛围。外滩对于国际游客来说依然是上海最有魅力的景点之一,但如果外滩可以重建曾经的夜生活,那对于游客来说会更有吸引力。”
我们在店里遇到了阿根廷常客Gaston,和Anup一样,他也是上海夜生活变迁的亲历者。Gaston曾在外滩昔日另一个夜店巨头UNICO做过6年经理,
“外滩当年是所有人夜生活的终点站,为什么?我称之为一种生态体系,它是由附近一些重要的场所共同构建的。像是MINT和BAR ROUGE这样的夜店,以及诸如M on the bund,Mercato这类
餐厅,所有这些场所共同将外滩打造成了上海夜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环。”Anup曾经每天在Bar Rouge的露台上眺望外滩最好的风景,此刻他从自己餐厅的露台看出去,马路上停着一辆已经下班的94路公交车。凌晨1点了,第二天是个工作日,但这条路上的餐饮店还尽数开着。工作日的午夜依然满座